早晨不可必免睡懶覺。

寶兒掙紮著爬起來，要去做早餐，被我用腿夾住，死死圈著不讓起床。

寶兒好氣好笑地打我一下：“別鬧，我去幫幫忙。”

“唔，不用幫，就是端幾個碟子的事，媽能行！”

寶兒被我拖得沒辦法，只好又睡一會兒，最後死活睡不住了，硬是爬起來，一邊穿衣服一邊寒磣我：“你怎麽這麽懶？還自誇是百獸之王呢，真給老虎丟臉！”

我半瞇著眼睛看看寶兒，越發自得：“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們百獸之王還有另一個稱呼！”

聽我這麽說，寶兒好奇起來，求解的眼神看著我：“什麽？”

我得意地從被窩裏浮出來，半枕上床頭：“大貓啊！”

我說完以後，寶兒更加困惑起來。我遂解釋：“看你這個表情，就知道你肯定沒好好學語文！想當年，武松醉上景陽岡，赤手空拳打死吊睛白額的大貓……”

咦？款款說到這裏，武松打虎的故事怎麽不威武了，反而有種萌萌的感覺？武松打的是大貓嗎？好像是啊！但是武松打大貓，怎麽感覺怪怪的！講著講著，我自己都犯嘀咕了。

聽了我的解釋，寶兒先是不明所以楞了一會兒，隨後“噗”地一聲笑出來，笑得把頭埋進被子裏，在床上直打滾。

“哎呦，我說大叔，是誰沒有好好學語文！人家武松打的哪是大貓啊！人家打的那個叫大蟲好嗎！”

被寶兒一語點破，我瞬間覺得自己把自己騙了整個青年加少年。我好像從來比別人覺多，一直給自己的解釋是，貓科動物就是嗜睡啊，沒有辦法，天性，何況我這種大貓科。今天突然覺得，我不僅嗜睡，我還蠢啊！但是這時候還得強行挽尊，尷尬說：“啊，大蟲啊，那也差不多，蟲子也比較懶的！”

吃了早飯，我們便回唐姐那兒拜年，一敲門，唐姐來開，寶兒抱住媽媽，甜甜說：“媽媽，新年好！”唐姐笑呵呵應下。

到我，有點說不出口。

唐姐才比我大幾歲啊，叫媽媽，也太羞恥了吧……

寶兒看出我的尷尬，假裝不悅，在我腰上擰一下：“你要是不改口，沒有改口費！”

唐姐也看出我的尷尬，但只是好笑地看著，等著我叫人。

我撓了撓頭皮，含糊說：“媽，新年好！”

寶兒不給過關：“哎，早上又不是沒給你吃飯！”

我只好大聲一點：“媽，新年好！”

唐姐樂了，“哎，哎！”答應兩聲，把我讓進屋裏，然後摸出兩個紅包遞給我，一個改口紅包，一個新女婿的頭年禮。

可惜我還沒拿到手，便被老婆飛似的抽走：“沒收沒收，不可以有私房錢！”然後笑嘻嘻跳開，頑皮說：“看看媽媽給你多少，大不大方！”

我和寶兒商議，婚禮等到寶兒畢業的時候辦，那時候我好好給她求次婚。

她嘴裏叼著蘋果，手指在糖盒裏來回翻，挑出巧克力才看我：“唔？還要婚禮啊，這麽麻煩。”

“哎，你怎麽一點不浪漫，人家小姑娘不是最講究浪漫的嗎？婚禮欸，一輩子一次，你不想留下深刻的印象嗎？”

聽我說得認真嚴肅，寶兒“噗嗤”笑出來，同時將蘋果餵到我嘴邊，討好起來：“我聽你的還不行嘛！”

說完寶兒趴到我身上，非要給餵“毒”。我不吃，她怎麽掰我的嘴都不妥協。後來就有了好辦法，自己叼嘴裏，指著說：“劉海譽，我要服毒啦，快救我！”

真是鬧得人一點辦法都沒有，只好湊過去，把她叼著的含過來。她滿意了，就著沾了巧克力漿的嘴唇，“吧唧”親我一口。突然覺得，甜食是挺甜的，有點好吃。

正鬧完，有門鈴聲，老媽去開門。我和寶兒自覺從沙發上站起來，猜到可能是老爹的門生來拜望，於是去迎接。

只是門一開，門裏門外的人都楞了一下。

金琳，現在見著她，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情緒。

她率先回神過來，拎著禮盒招呼我們：“師母，過年好！”又叫了我一聲：“海譽。”然後看看旁邊的寶兒：“這位是？”

“哦，這是我媳婦兒，進來吧！”我忙把她手裏的東西接過來。

我記得幾年前她來，不是有個未婚夫？現在是沒了，還是修成正果就不打算帶了？這點我不好問，去書房敲敲門：“爸，金琳來了。”

老爹老媽去招呼金琳以後，寶兒把我拉到一邊，轉著眼珠子打量我一圈，問：“她……是誰啊？”

我心說女人的嗅覺這麽靈敏的嗎？前幾天家裏也來老爹的女學生啊，沒見她這麽盤問。

“唔，金琳，爸的碩博研究生。”我打算敷衍一下。

“呲——”立馬就不滿了，眼睛瞪得老大，“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！”

欸，惹不起，惹不起！我只好如實含糊一句：“我，我前女友。”

寶兒開始還張牙舞爪的樣子，一瞬委屈起來，眼神有點恨恨的：“她為什麽來？”

我知道她是吃醋，笑著摟回來安慰：“別擔心，她單純是看爸爸的。你現在已經是正宮娘娘了，又風姿綽約，貌美如花，沒有女人比得了你；而我呢，風燭殘年，垂垂老矣，也沒有女人能看得上我，除了你。”

“油腔滑調！”寶兒撲過來咬我一下，“這麽大人，吃東西還往嘴邊弄！”說著假裝嫌惡地抹了抹嘴唇，又拿紙給我擦嘴，就知道她不生氣了。

金琳走後，老爹老媽自然不提她，我也不問。現下已經安好，我有了寶兒，再去多嘴管別人，只是將自己的靜水攪渾，沒有一點好處。

我們都知道這個道理，所以聰明地選擇糊塗。

年後我們返回上海，自然要去拜望寶兒爸爸。叫許龍傑“爸爸”的時候，就比較容易張口，畢竟他和老爹差不多年紀，心裏沒有落差。

寶兒已經開始叫許薇“姐姐”。我比許薇大幾歲，不好意思跟著叫，所以總是不叫人，迎面遇上就點頭致意一下。但是今天許薇顯然不滿意，為難說：“你娶了我妹妹，我賺你一聲‘姐姐’，好像不為過吧？”

我這才發現，許薇某一點和寶兒是有點像的，比如……咄咄逼人？

我開玩笑說：“叫你‘姐姐’，我當然沒什麽損失，只是怕你不高興，好像故意把你叫老一樣。你說是吧，姐？”

許薇並不介意，反而清楚應了一聲：“哎。”然後說：“我不怕老，妹夫。”

初十是許薇的生日，所以我們回來給許薇過生日。正吃飯，張姨過來通告：“老爺！大小姐！杜長官來了！”聲音十分欣喜。

張姨是在許公館幹了四十年的保姆，和林善媛一樣，喜歡民國的東西，還喜歡看民國電視劇，所以那一套學得超級像，喊寶兒“二小姐”，喊我“二姑爺”。起初聽她這麽叫很別扭，習慣了覺得挺有趣。所以今天聽到一個“杜長官”，我大約猜到是誰。

自許薇他們回來那天，杜江被趕走，人就消失了一樣，再沒出現。我心說這家夥是不是看到許薇那樣放棄了，否則怎麽不懂找我這個內援幫襯一把。

張姨話音一落，就聽到許薇那邊杯子碰掉的聲音。我們自然朝她看，就見許薇慌亂得要從輪椅上站起來，當然站不起來，所以只能著急命令旁邊照顧她的小宛：“快，快，推我進去，快！”

小宛有點懵，不明白狀況，所以還沒來得及推，這個“杜長官”就進來了。

他步子邁得很大，穩健輕快又剛毅，幾步就走到我們面前，標準立正站定，右手擡起，“刷”一個軍禮，沖著許龍傑大聲道：“首長好！”

許龍傑看著他笑笑，擺了擺手，示意他隨意一點：“我早就不是首長了，小江，隨便坐。”

杜江聽許龍傑發了話，在他身邊找了位置。坐下的時候目光瞥向許薇，又忙別開。

“最近休假嗎？”杜江坐下後，張姨給他上了副碗筷，許龍傑招呼他吃喝，自然問了一句。

“不是。”杜江回答後，又看了看許薇，“我，申請轉業了。”

我以為許薇聽到這話會開心一點。因為既然他決定回來，又特意來告訴她，就是說，他是為她而來。結果許薇沒有絲毫愉悅，反而慍怒：“小宛，送我回去！”

杜江和許龍傑交談良久，晚上才離開，我跟出去送他。

他步子很快，我在後邊緊跑才能追上。現在不知道稱他什麽合適，就脫口叫了聲：“同志！”

杜江聽到聲音，停下來看我。我遂走過去，和他笑笑：“你還記得我吧？”

他微微蹙眉，思考一瞬後點了點頭。

“那你現在相不相信我能幫你？上次見面，你和我還都被攔在大門外；但是現在，我已經登堂入室，成了這裏的二姑爺。你呢？想不想和我做連襟？”

杜江看著我，皺起的眉頭並沒有松解：“我沒想和這裏扯上關系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轉業？你不是和許薇說，要一輩子堅守邊防，再也不回來嗎？”

他很奇怪我知道這些，但我現在並不解釋他的疑慮：“你要是放不下她，就男人一點，追回來；要是徹底不管她，以後就別往這裏跑。許薇是喜歡一個叫杜江的人，但這個人如果就是眼前這樣，婆婆媽媽的，我覺得他不出現倒是對她最好的保護。”

說完，我便越過杜江，率先往大門走。走了兩步，突然意識到我的方向不對，不應該往大門走，應該往家門走。但是現在返回去，就會讓我剛剛造的勢沒有勢氣，於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。心說杜江如果不追過來，等他走了我再返回來吧。

這樣想著，身後便有小跑的聲音，我不禁暗笑：果然不讓我失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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